時間:2015年8月17日
訪問、逐字:莊承訓
整理:張運宗
【編按】DDS成立之初,曾與博雅書院合作,組織學生志願團隊訪問各屆學長。楊志傑學長自美返回東海長居,協助博雅書院的規劃與推動,對於過去與現在的東海有著深刻的觀察。重新整理此篇訪談,三年來的東海是否有所變化?
我畢業於1975年,整整四十年了。早期的東海是私立大學第一名,台灣不過十幾所大學,聯考選填志願時,我只有一個很簡單的動機,決定念建築系,而東海有最好的建築系,所以沒有想過進其他的學校。當時,班上同學總有三到四位是台大分數進來的,而相當於現在滿級分的也有一兩個在建築系裡面。因為能吸引到很優秀的學生,所以大家對東海的期望很高。
東海的環境很特殊,以前東海和台中是隔離的,現在的台灣大道在過去從火車站一直到五權路是中正路,晚上燈火通明,過了五權路是中港路,很長一段的鄉村小路,四周是黑暗無光的田野,一直到東海。當時台中市民或東海師生都很習慣稱東海是「山上」,台中市區是「山下」。在一個isolated環境裡,東海是典型的liberal art,小而美且獨立。所有活動都在校園裡,因為校外只有田,哪裡也去不了。以前我們辦了一個民樂社,晚上在銘賢堂開演唱會,一兩百人擠得滿滿的。聽說現在類似的社團開演唱會,如果五個團,一個團五個人,全場也就只有三十個人在聽。原因很簡單,環境改變了,學生的活動不一定侷限在校園裡。
以前的男、女生宿舍各只有兩個區塊,一、二年級一個區塊,三、四年級一個區塊,利用走廊相互連結,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地方,你經過我的門,我穿過你的廊,每天走來走去都會碰到彼此,全校不過一千名左右的學生,基本上都認識。空間會改變人,我們學建築很注意這一點,而東海的校園真的在build characters,真正在實踐生活學習、住宿學習。現在新的建築慢慢混進來,東海的特質就會慢慢出現改變。
問題是,學生人數的增加,改變了原來規劃的尺度,而一個膨脹後的尺度,是否影響了品質的下滑?答案是必然的。過去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能夠進大學,絕大多數的人進入職業學校,或者直接踏入社會。也就是說,如果從現在的大學招生人數來看,當年念東海的學生,如果放到今天,全部可以進台清交第一志願。
無論從建築的角度,或是招生人數的角度,東海的變化不是對或不對的問題,因為時代改變,學生人數增加,校園就必須改變,這是沒辦法避免的。問題只在於,面對不可改變的客觀現象,教育的想法、方法也必須有所突破。
more to learn, more to see
1970代大學生畢業後大多會選擇出國深造,我畢業那年,十大建設剛剛開始,我第一次從台中到台北走剛剛勉強蓋完的國道一號,也就是說,從某種角度來講,台灣仍在開發中。也就是說,留在國內發展,或是出國深造,也不是對錯好壞的問題,而是一個時代的氛圍,總覺得,There are more to learn, There are more to see. 在美國取得學位後,大部分的人會選擇定居,特別是理工科技類,原因也很簡單,並不是美國有多麼的進步,而是科技正在發展,工作機會多,很自然就會留下來。
美國的校友會曾經針對東海人旅居美國做過一項統計,從第一屆到五十屆,若自右到左畫條curve的話,最高點大概落在第十屆到第十五屆,然後一路下降,差不多在二十五屆回到原點。每次在美國開校友會,人最多的就是十屆到二十屆,二十五屆到五十屆通常只有三、四個人。這個bell curve正代表著東海的改變。
我去San Diego,下午一個飯局,晚上又一個飯局,兩邊都是東海校友,雖然不同屆,但很奇怪,感情都非常好。這種強大向心力的特質,也可以從伴侶看出來。校友的伴侶很多是台大、建中、北一女畢業的,但在一起聊的都是畢業以後、現在的工作與生活,東海的同學碰在一起則是講不完的當年東海。但是最近二十年碰到的校友,這種感情似乎不太有了,學校的尺度在膨脹的過程中,遺失了許多東海相當珍貴的特質,這是兩代東海人很大很大的差別。
冰山之上,冰山之下
博雅書院很想找回一些東海遺失的東西,這一點我很喜歡,書院講的責任、態度、實踐、知識,這都是當年很重要的特點。我常常跟書院生談,你要自己看清楚這個世界,或許不是真的很清楚,沒關係,但要知道一個benchmark,要有個目標,知道自己還有調整、改進的空間,所以要一直往前走。一個人最怕的就是自我感覺良好,自己覺得已經沒有進步的空間,這就就不會再學習新東西了。
我在導師沙龍裡提到一件事情,陳其寬在建築系上課,討論學生的設計時,他常常會講一句話:「你很有自信。」這句話很有意思,事實上是負面的話,就是說做的不好而自己不覺得。但是現在的學生聽到這句話,可能只會回答:「謝謝。」
學習很像一座冰山,看得見的上面只佔八分之一,下面佔了八分之七,如果上下顛倒,冰山就會翻過來。所以,培養厚實的底醞、基礎是很重要的事情。書院創立的頭幾年在這方面做得很成功,有點兒類似當年的東海,小而美,每件事情可以做得很細膩,人與人之間保持密切的互動。在這種氛圍中,學生比較不會輕易的自滿,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學習空間,需要培養厚實的基礎。
住宿學習、生活學習
很多人在討論「全校博雅」,這裡面有定義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從某種程度來講,東海是全方位的大學,人文理工商農都有,博雅教育曾在東海實踐且成功,是東海的無形資產,那麼,如果在現代的時空環境中,博雅的書院型態是成功的,我覺得「博雅」某種程度要擴張到全校,但「書院」則不必擴張到全校。
例如,東海的住宿學習是一大特色,即使現在,除了書院的一百多床以外以外,通識的崇名老師有有三百多床、宗教中心的牧師有兩百多床,也就是說,許多人都在做住宿學習,女生宿舍也有住輔組在做的兩個齋,(編按:這是2015年的訪談,今日東海住宿學習又有全新的發展了。)也就是說,東海整個學校致力於生活住宿學習上,已經有差不多八九百床了,這是相當值得強化的一塊。
試想,強化現有的基礎,只要九百床多一倍,就能涵蓋一半以上的新生,那麼我們提出一個proposal,加入住宿學習,保證兩年住校,甚至把舊女生宿舍作為博雅教育的溫床,就會有一個區塊是大一大二都生活在一起,這將是東海的一大特色,也是「博雅」教育的一種實踐。在實踐的過程中,包括書院在內,可以慢慢琢磨出不同的教育型態。
從這個角度延伸,我們會看到當學校面臨評鑑成果不如預期,或是招生不佳的時候,關掉某某系所就會成為選項之一。但是,如此一來,東海就會失去全方位的特色,又跟其他大學一樣了。如果換個方式來看,把通識中心縮小,許多事情回歸本科系,哲學、歷史、音樂、物理、化學、生物等等的科系,課程開放給全校學生,每個學生都要修東西方文明的經典、音樂、科普,一個系的存在價值就會出現轉換,他的指標不再是招生能力,而是這個系對於整個學校的服務能力。就像當年東海英文修兩年,外文系全是外籍老師,全台灣只有東海講英文講兩年,碰到外國人時,開口講英文是很自然的事。放在前面的討論來看,重點不一定是外國人或是本國人教,而是外文系服務了全校學生,形成了一種直到今天仍被許多人稱頌的東海一大特色。
簡單的說,只要benchmark改變,改變基準點,東海就會有一個不同的價值,朝往不同的方向發展。
獨有特質,真正價值
我有一次修浴室,水電師傅一邊修一邊抱怨說,這個工作一個一萬元,一個禮拜可以做兩三個,扣掉成本,至少可以賺個五六千元,一個月淨賺很多錢,但他的兒子不肯做,因為他是大學生,可是他也找不到工作,每天只是閒晃。從最高的角度來講,台灣整個教育犯的最大的錯誤在於漠視一個事實,人的資質是不同的。所謂的教育改革否定這個事實,而硬性的變成大家都一樣。
美國年輕人念大學是三分之一,而很多大學並不合格,但在美國真正的知識是在研究所念,所以大學是under graduate,還沒有完全畢業,研究所才是graduate school所以即使是大學,也有大學部和研究所的分別。無論是人,或是工作,都有不同的capacity,當台灣高唱教改,高職高工這一區塊不見了,每一個人都自認為是大學生,滿地的大學,滿街的大學生、博士、教授,是不是真的具備各自該有的quality呢?不管答案是肯定或是否定,結果是,大多數的人都沒有工作了。
面對大環境的改變,台灣的高等教育處在一個瓶頸,東海幾乎沒有辦法生存,所以我總覺得東海必須知道自己的特色在哪裡,運用獨特的環境資源,生活學習、住宿學習就是一個值得努力的方向。畢竟東海在中部,私立和地理位置是兩大先天缺陷,無法和北部的公立學校競爭,如果能讓學生知道,東海能強化一件事情,有著very different models,這就能夠建立起競爭力。
我和早期畢業的東海校友最大的差別,是我有兩次經驗,上一次是念書,這一次則回來三年半了,所以我不會只想著當年,對當前的東海也不至於有強烈的culture shock,我已經調整過了。
六十幾歲的人不能再過二十幾歲的日子,這是回不了頭的,一個學校也一樣,時代會改變,大環境也會改變,東海不可能回到當年了,這是必須要清楚的事實,所以東海應該走一個新的方向。這一、二十年,每個校長來美國訪問,我都強調東海要迎頭趕上,不能再回歸到當年,必須找到面對新的時代屬於東海的價值。所以我支持博雅,並不是回到當年的東海,而是東海的校園、文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正是東海有形的資產、真正的價值。
圖說:
大圖:2012年9月28日教師節,楊志傑學長與書院生合作演出「感恩的心」。
小圖:楊濬中董事長(右二)、王茂駿校長(左三)、楊志傑學長(左二)與三位年輕的東海校友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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