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年4月18日 下午14:00-15:00
地點:國際奧會委員聯絡處
整理:張運宗
【編按】吳經國校友(建築系,12屆),第10屆傑出校友,1988年當選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IOC)委員,2006年當選國際拳擊總會主席,為擔任國際單項運動總會主席的首位華人 ,2012年擔任IOC執行委員,現任國際奧會文化暨奧林匹克傳承委員會主席。
台灣退出聯合國後,國內很需要能夠在國際上進行協商、談判的人才,因緣際會,當時中華奧會找我,問我能不能先擔任顧問,我常想著,能不能為國家做點事?因此應承下來擔任中華奧會委員、副主席,隨後當選國際奧會委員,歷經31年,若論資排輩,目前在國際奧會排名裡,我已經是第8資深的委員了。註
大家容易有個誤解,以為國際奧會的委員都是學體育的。其實,體育是生活的一部份,國際奧會的委員沒有一個人是學體育的,有的是會計師、有的是建築師、有的是商人,會加入國際奧會的原因很單純,大家都喜歡、關注運動。
另一個常見的誤解是,我做為國際奧會的代表,並非隸屬於中華民國政府的任何單位,而是中華民國籍的國際奧會委員,接受國際奧會的派任。所以,我必須做到真正的客觀公正,維護運動選手的權益,貫徹奧林匹克精神。
體育講的是實力,這幾年郭婞淳、戴資穎等選手的表現有目共睹,也讓世界看見台灣的運動實力。但整體而言,台灣的體育實力不強,過去「強國強種」的觀念已經淡化,政府不重視體育,所以台灣全民的體育意識、運動意識偏低。如果表現不突出,國際間自然就看不見台灣,也就沒有足夠的發聲空間。所以,政府要很重視體育的培養,多辦國際比賽,例如高雄世運會及台北世大運的成功,選手有突出的表現,全世界理所當然就會看見台灣。
「中華台北奧林匹克委員會」(Chinese Taipei Olympic Committee)是國際奧會在1981年正式核定的一個組織,30多年來「中華台北」也是台灣能活躍於國際體壇的正式名稱,甚至沿用到許多不同的國際場合上。台灣這些年一直在談「正名」,必須了解,沒有「正名」的問題,「中華台北」就是中華民國在國際奧會的正式名稱。因此,我們必須很明確地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所謂的「正名」的目的是什麼?
《奧林匹克憲章》(Olympic Charter)開宗明義就定義了奧林匹克主義(Olympism)的基本原則,強調奧林匹克的精神是一種生活方式,是「教育價值的典範及對普世的基本道德原則的尊重」,絕不允許「種族、宗教、政治、性別或其他而來的任何形式的差別歧視」,「體育運動是一種人權,(The practice of sport is a human right.)每個人必須擁有不帶任何歧視並依奧林匹克精神而練習運動的可能性,這需以友誼、團結和公平競爭的精神相互理解」。
有心人士推動的「正名」,如果不是為了政治目的,那麼目的何在?如果「正名」的本質就是一種政治活動,這就完全背反奧林匹克精神了。
再進一步來看,所謂的「正名」其實是欠缺國際事務的認知。「中華台北」的名稱要以國際視野來思考,必須符合國際奧會的規定,而不是任何單位可以自作主張。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後,有關我國在國際奧會會籍的爭議不斷,直到1980年西班牙籍國際奧會委員薩馬蘭奇(Juan Antonio Samaranch, 1920-2010)接任國際奧會主席,主動進行兩岸協商,最終取得共識,國際奧會執委會同意,中華民國奧會名稱確定為「Chinese Taipei Olympic Committee」,並核可所提送的旗幟及標誌,同時,國際奧會保證「中華台北」享有與其他「會員單位」同等的權益。簡單說,「中華台北」就是國際奧會唯一承認的「會員單位」。
「會員單位」就是國際奧會所屬的國家奧會(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 NOC),包括聯合國成員國、非聯合國成員國和一些特殊的政治體。但是西班牙受到加泰隆尼亞、巴斯克等獨立運動的影響,積極運作,最終國際奧會在1996年通過,國際奧會的會員國(NOC)必須是聯合國的成員國,但不溯既往。也就是說,新制不能否定「中華台北」的存在,但是「中華台北」如果改了名稱,就會失去國際奧會「不溯既往」的保護,由於中華民國不是聯合國成員國,必將喪失國際奧會會員國的資格。
我們參與任何國際事務,對其相關規定一定要非常熟悉了解,而且要確實遵守,一旦破壞規定,它就取得主動,我們就處於被動。如果運動背反奧林匹克精神,淪為政治的工具,中華民國又不是聯合國的成員國,強要「正名」的結果,我們必然失去主動性,將會被停權、取消承認,或喪失會籍,運動員的權益被犧牲了,一旦失去廣大的國際舞台,世界也看不見台灣了。
放到國際視野,「中華台北」所建立的奧會模式完全沒有問題,我在國際間努力30多年,無論面對世界各國或是大陸,我的身份始終都是中華民國籍的國際奧會委員,不但沒有任何問題,所到之處,都受到禮遇和尊重。為什麼?因為我全心力為運動奉獻,無關乎種族、宗教、政治、性別等;在面對問題的過程中,必然會碰到種族、宗教、政治、性別等問題,但克服這些問題的目的只有一個:運動。
我從進入國際奧會開始,接受薩馬蘭奇親自指導。他擔任國際奧會主席長達20年,在國際間地位崇高,去世前,在所有委員中,唯一指定我全權負責他所珍藏的奧運相關歷史文獻、文物,足見他對我的信賴;我特別將這批總數高達1萬6千多件的珍品,在天津成立「薩瑪蘭奇紀念館」,因為這是人類的共有財產。
除了天津的「薩瑪蘭奇紀念館」之外,我也在廈門、天津、南京成立奧林匹克博物館,這4座博物館都是本著公益性質,讓每個人能充分自由、平等的認識、感受、落實奧林匹克的精神,體驗運動的的激情與快樂,在寓教於樂的過程中,讓運動成為每個人生活的一部分。
運動是價值典範,也是道德原則,更是一種基本人權,這需要長時間的培養,關鍵就在於「人」。國際奧會委員就是秉承崇高的使命感,為運動奉獻。其自身一定要非常喜歡體育,還要有足夠的熱情和語言能力,並對國際事務有足夠的了解,同時要意識到,這是無給職的義務工作,卻必須犧牲很多時間,甚至事業,全力投入這份工作,才有可能做得好。即使擁有這些人格特質,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漫長的人才養成過程。
大家常問我,在我之後,未來是否有中華民國籍的接班人?我很仔細的觀察,找了很久,目前還沒看到合適的人選。
大學聯招我考進東海,大一是念社會系,後來隨著志趣發展,決定轉建築系。課業之外,我熱衷體育,擔任過東海大學籃球隊隊長,拿到大專籃球聯賽乙組冠軍;甲組必須是設有體育系的大學。我覺得,年輕人應該多多參加社團,任何社團都可以因為共同的興趣結交很多朋友,這對一個人的成長會有很大的幫助。
無論課業,或是社團,大學生活應該廣泛的接觸多元面向,東海早期的通才教育正有這種特質,不是真的能夠培養很專精的學問,但會在心裡埋下一顆顆種子,隨著個人的成長、經歷慢慢發芽、茁壯。這對一個人的學識、人格的養成非常重要。
大學畢業後,我到英國攻讀博士,在英國政府工作。數年後,有一天,辦公室的一位前輩要退休了,他有份穩定的工作,即使要退休了,仍一如既往地在製圖桌前繪圖。我看著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一生。當天我就決定離開英國政府,在外工作了兩年,回到台灣。
我常對年輕人說,志業和事業不一樣。人必須要有一份事業滿足生活的需求,但事業可以因為各種條件因素而改換,志業則不然。以我自身為例,建築是我的事業,運動是我的志業,最終做到國際奧會的執行委員,追求奧林匹克的價值就是我終生的志業。
年輕的時候要立大志,思考自己能為社會、國家,甚至世界貢獻一己之力,決定一個方向作為終身努力的志業,擬定計畫,一步步地前進,最終一定會有成果。
註:吳經國投身國際奧會的經歷,參見,吳經國口述,曾意芳採訪整理,《奧運場外的競技-吳經國的五環誓約》(台北:天下文化,2001。);吳經國著,曾意芳採訪整理,《叱吒風雲:吳經國拳力出擊》(台北,布克文化,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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